今天当你登上帝国大厦顶层，把纽约城的繁华尽收眼底之时，你一定想像不到，这个城市在最初成为远近闻名的贸易港口时它的一切繁荣都被挤压在曼哈顿下城短短的十四条街区之间。那么你就很难理解，纽约到底是如何从数百年前曼哈顿海边的一片港口，变成今日覆盖五大区的摩天之城。这一切的不解，其实正是因为此时站在高处俯瞰纽约的人，并不能看到潜伏在这座城市之下、支撑着它每日运作生息的庞大工程——纽约地铁系统。

1、纽约地铁，与这座城市共同成长的伟大工程

1609年，一艘四处探寻商机的海船偶然地绕入了纽约港，在曼哈顿岛靠岸。从这一天起，纽约作为一座世界城市的历史便正式开始了。荷兰人在这个得天独厚的地方建立了贸易港口，追寻他们的发财梦。正如殖民者所希望的那样，这个城市的经济飞速发展，渐渐地，带着同样梦想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这个小岛上，人口不断上升，财源亦随之滚滚而来。然而，曼哈顿也因此变得拥挤、危险起来。马车开始在狭窄的道路上四处飞行，摇晃的车厢连车顶都坐满了人；人们居住在狭小的楼房中，每日在吵闹声和垃圾恶臭中睡去又醒来。每一个纽约人都知道，曼哈顿需要扩展，但是没有一个便捷高效的交通系统这是不可能的。纽约人开始开拓运河，修建街车和高架列车。然而这些设施总是在解决一些问题的同时又带来新的难题，纽约市被这些繁杂的高架线路切割得支离破碎，城市变得更加混乱拥挤，纽约人的脚步依然未能踏出曼哈顿岛。

所有伟大的工程设施，都是为了满足人类最深切的需要而诞生的——否则，它便称不上伟大。在十九世纪末，纽约人终于发出了呐喊，对于修建地铁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至民间业余工程师们的设计图层出不穷。但是，任凭种种设计图如何天马行空，真正需要落实此事的纽约市政府，却面临着包括资金不足、预算难以控制、未知工程难题、缺少人才等等困难。

1890年，市政府终于收到可以接受的项目投标，John B. McDonald将以三千五百万美元的价格为纽约修建第一个地铁系统——IRT。紧接着，负责系统运行的投资者August Belmont也签署了合同。再三挑选之后，William Parsons当选为此次项目的总工程师，监督建设项目的全程运作。就这样，纽约地铁建设终于摆上了日程表。

1904年10月27日，纽约市的第一条地铁干线正式通车。此线路起自位于百老汇的市政府站，北至中央车站，中途沿42街西至时代广场，之后又往北至百老汇大道及145街的终点站。

IRT的出现，仿佛为纽约打通了任督二脉，纽约人的活动范围沿着狭长的岛屿被拓展到曼哈顿上城。之后不久，随着《双合同》等合约的签订，IRT线路沿着这条干线不断拓展，新的BRT、IND线路都在数十年内被陆续修建，长长的地下铁将布鲁克林、布朗克斯、皇后区、斯丹登岛逐一连接到城市的中心——曼哈顿来。就在不到一百年时间里，纽约的城市空间从狭小的曼哈顿下城被拓展到五大区，支撑纽约城的“血液系统”也因此建立起来：庞大复杂的地铁线路在地下纵横交错，将纽约城的人流和随之产生的发财机会，像新鲜血液一样运到城市的心脏，曼哈顿。对于在19世纪末迅速膨胀、即将成为世界经济首都的纽约来说，这项工程无异是雪中送炭。

经过百年发展，今天纽约地铁仍旧是全世界最有效率的地铁系统。纽约市目前共有26条地铁线，469个车站散布全市，轨道长度约722英里。这个每天接待大约 450 万人的地铁系统，承担着这个城市超过40%的人流量，已经成了纽约人生活的一部分。

2、 城市规划：从纽约地铁百年历史中学些什么？

假如21世纪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中国城市化，那么我们能否从纽约地铁的百年历史中学到些什么呢？面对时代的挑战，中国的城市规划师及工程师又应该如何理解一项工程设施和城市的关系，用伟大的创意改变城市未来？通过研究纽约地铁系统建设的历史，从城市规划角度，我认为有若干经验是值得借鉴的。

首先，政府在公共设施建设方面应该发挥独特的作用，犹如纽约市政府对纽约地铁系统的发展有着显著的影响。

该系统投标建造之初，由于成本很高、收益难以预计，私人企业并不愿意也没有能力承担这种风险。所以，要使地铁建设成为现实，唯一途径就是实施政府投资计划。在当时的纽约，这需要创新一种不合惯例的商业模式——由政府主导投资，却交由私人企业经营。

可以理解，私人企业总是追求最大利润。在IRT建成并有效运营之后，经营者August Belmont却多次拒绝进一步扩展地铁系统，因为极度拥挤的地铁会带来更高利润。这已经违背了纽约发展的客观要求。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在低迷的经济下这家经营公司被摧毁，地铁陷于资金危机之中。当时纽约市长John F. Hylan建议政府接手地铁经营，为市民提供地铁服务。在1932年到1940年，由政府投资建设并经营的地铁——IND线路应运而生。市政府的这些行动使纽约地铁在困难时期幸存下来，并且得以顺应纽约人的愿望继续发展。

其次，一个好的工程项目应该具有塑造城市文化的能力。

纽约地铁对这座城市文化的塑造以及纽约人观念的转变，可以说是意义深远。纽约地铁虽由钢根水泥建成，却并非是没有生命的静态物质存在，它一直与这座城市同呼吸共命运，在城市飞速发展时它不断延伸自己的覆盖面，在遭遇经济危机时又一起面对财政困境；纽约人所有开拓创新、拼搏进取、向往自由的品质和意志，都在它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正因如此，地铁让时代广场和纽约市获得了这样的世界级声誉：一个永远开放的地方、一个充满机遇的城市。

不可忽略的是，地铁系统扩大了纽约市民的视野，使得纽约市民，特别是当时相对贫困、落后的社区第一次得益于现代技术。即使是普通市民，也得以轻松便捷地每日往返于工作地点与家庭，或者电影院、公园、购物中心这些场所之间；他们甚至可以沿途游玩，前往探索曼哈顿里他们未知的世界，然后在傍晚乘坐地铁回到住宅区。对此的一个例证，便是那个时代众多的产生在地铁中的歌颂美好生活的诗歌。因此，正如克利夫顿.胡德在《722英里：地铁建设及其如何改变了纽约》书中所说，“地铁的持久遗产是使纽约那些较为贫穷的市民的生活变得更丰富和更富有成效”。

最后，真正让纽约地铁与众不同的是，它不仅一直顺应纽约人的需求，更带着规划者的愿景和意志，引导着这个城市的未来。

一般来说，城市交通设施都是以人们的交通出行需求为基础，作数据收集和统计，据此做出规划蓝图的；但是，这并不是纽约地铁系统的全部历史——纽约地铁，从一开始就是以纽约能够成长得更大为目标而建设的。所以，直到今天，人们常常惊叹，一百年前所建造的地铁线路竟然到如今还如此有效地使用着。地铁的出现使得纽约上空丑陋的高架列车被迅速拆除，然而几十年来不断扩充、增设的新线路却不曾抹去原先已有的地铁线路，而是不断地互相融汇，似乎后来的建设者只是在继续完善一张早已规划好的拼图。对此只有一种解释——纽约地铁系统和这座城市本身一样，有着慎密严谨的未来规划。

就这样，在风云变幻的整个20世纪，这个地铁系统和纽约一起应对历史的挑战。当纽约经济迅猛发展、人口爆增时，纽约人不满意拥挤肮脏的城市，喊出了他们的需求；但是规划者们显然看得更远——纽约人需要的不仅仅是住宅、街道、桥梁和地铁，他们内心深处真正迫切的渴望是自己的城市可以成长为一座领导世界经济潮流的国际大都会。正因如此，纽约地铁系统对这座城市的发展起到了非常积极的引导作用，它带领着纽约人走出狭窄的区域去拓展未知，并且把这片承载着他们人生梦想的土地建成可以让全世界更多富有才华的人们前往并为之奋斗的摩天之城。

作为城市规划师及工程师，当我们有机会去描绘一座城市的未来蓝图时，我们很重要的一项职责是需要深切思考这座城市的核心文化并致力于创造其未来。这是每一个城市规划师及工程师的使命——不仅要满足城市运营的当前需求，也要为城市的未来发展作出努力。我们知道，纽约地铁——一项成就了一个世界经济首都的伟大工程项目，正是出自这样深思熟虑的大师之手。

参考读物：

1.Hood, Clifton. 722 Miles: the Building of the Subways and How They Transformed New York. Baltimore [etc.: Johns Hopkins UP, 1995. Print.

2. Roess, Roger. The Wheels That Drove New York. Brooklyn: Polytechnic Institute of New York University, 2011. Print.